他强迫着自己把这口难吃的汤咽了下去。

    张开嘴,长长呼出一口连福自己都觉得难以忍受的恶臭,感觉终于离开地狱,来到一个人类活动的世界。

    穗木寨头领光平坐在对面,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吧?这是上个星期从山里猎到的獠齿猪,我一直留着没舍得吃。”

    福用恐惧的目光看着那锅肉汤。

    他当然知道汤里的肉来自獠齿猪,可福发誓自己从未吃过如此可怕的肉。

    ……好吧,既然是发誓,涉及到神灵,就必须诚实,不能撒谎。

    很早以前,我还是左所寨头领的时候,的确喝过这种散发着臭气的肉汤,而且不止一次。

    说起来,那时候也是没办法。缺粮,大家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偶尔上山弄到点儿猎物,都是精打细算恨不得连骨头都嚼碎咽下去。只要是大型动物就有肠子,大肠肯定要冲洗干净,小肠就舍不得洗,肉呼呼的管子里是油,节俭惯了的野蛮人连血带油扔进锅里一块儿煮,那时候包括福在内,整个左所寨没人觉得这种东西难吃。

    直到带领寨人投靠了磐石城,福才知道世界上有句话叫做“食物精细化”。

    同样是处理獠齿猪的肠子,磐石城的牛族女人从海边弄来细碎沙粒,先用清水冲洗,然后剪开猪肠,用手蘸着沙粒不断地搓。这法子据说是年轻领主的独闯,只有这样才能搓掉肠管内部皱褶上的污垢,最后的冲洗也很费事,必须把沙子弄干净,否则吃进嘴里的感觉会很糟糕。

    现在的福早就看不上猪肠炖汤。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光平在美食方面好好上一课。谁让他既是穗木寨的头领,又是我的远房亲戚呢?

    “肠子最好别煮,加酱油炖出来很好吃。那个……你不知道什么是酱油吧?就是从黄豆里捏出来的汁水,放在罐子里存上一段时间,非常的香。”

    “瞧瞧你这煮是什么汤啊!肉没洗干净不说,连猪皮上的毛都没刮掉。你得做精细点儿,让女人把猪皮放在火上烤,火一燎毛就没了,多简单。”

    “还有你这汤里的猪头……唉,不说了,肯定没洗过,直接砍成两半就煮了,是不是这样?”

    光平听得满面懵懂,福刚才的话有几句听不懂,但感觉很高上大,有种说不出的敬畏,现在回到自己熟悉的话题,连忙点头:“是啊,就是砍成两半,一直都是这么煮。”

    “所以说这汤不好喝啊!”福一脸的痛心疾首:“猪鼻子掏过吗?里面是鼻涕。猪耳朵里面这些黏糊糊黄兮兮的又是什么?还有猪脸,你看看,你看看……猪皮一层层堆起来,中间的部分连洗都没洗过,我用指甲就能抠出一大块。”

    缺乏食物的时候就不能挑挑拣拣,一头獠齿猪从杀死的那一刻就必须精确计算,包括体内的每一滴血都属于食物。按照北方蛮族,尤其是底层平民的观点,除了大肠必须清洗,其余的部位根本不要加工。最常见的办法就是用刀子在猪皮表面刮一道,力量还不能太重,按照老人的说法,刮猪毛的时候过于用力会把油脂刮掉,那样做非常可惜,会被一大堆人用手指头戳着骂“败家子”。

    穗木寨虽说是人口超过四千的大寨,头领光平在福面前却是个小辈。这种复杂的血缘关系要上溯到福的曾祖那一代人。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亲戚已经分散,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弟之间也会变得疏远。福是个老好人,虽说经营方面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政治头脑,但他属于那种在大家庭环境下颇有人缘,口碑极好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