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满认为自己之所以去砖厂卖苦力就因为李昭福搞鬼收回了水田,现在又教唆他人把自己儿子打伤,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也就把心中怒气全撒在成仕雄身上。

    看到成仕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跟刘金殷一商量决定把他送回家。人是刘金殷去送的,成仕雄心里还堵着气,没让李昭福送。

    路上,刘金殷把情况问清楚了,对刘喜豆说:“让他搬回来住吧!你家也就是这个情况,我家是贫农,让我这个贫农去监督那个地主好了。”刘喜豆同意了。刘喜豆送走了哥哥,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哥哥,甚至母亲一个阵营里的人了,感到莫名的孤独感。她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但她分明感到事情是这样的现实具体,毋庸置疑。

    这天晚上,李禹成也住在金家台。

    李禹成就在那边的房间睡着,因为要早起去学校,他睡得很早。这个星期天李禹成本不打算回来,是黄蔚特意去了一趟清水坪跟他说要他回家一趟的。他以为是父亲找他有什么事,回来问李昭福,李昭福不知道叫他回来这回事。

    白天听说了评议地主这事,才明白了黄蔚的用意,只是这事他也帮不上忙,他不明白自己回来有什么用。

    李禹成一直生活着比周边的人也就是打发时间,偶尔能从书本上发现一两件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才把几年的学习维持了下去。现在那个环境没了,变成了比别人差的环境,读书也就成了他改变命运的希望了。所以他认为只有读好书才是最重要的,斗地主、评议地主都是次要的。只要把书读好了,其他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晚饭前,上磨山坳的赵怀仁过来通知李昭福明天参加评议地主,要李昭福做好准备。这话说得好听是“参加”,其实是要李昭福作为评议对象去被评议的。李昭福听出了意思,对李禹成说道:“这评议呀,也是可以说好的方面的。你说你们学校评议全好的呀?就是嘛。下边的郭老爷都没事,我就更没事了。你明天尽管放心回学校。这黄老师也是,还特意跑一趟把你叫回来,多余。你又是不知道,龙潭打仗那会都难,死了那么多人,我哆嗦过一下吗?”

    听了这一席话,李禹成早早地睡下,先是听到了成仕雄进来的声音,后来又听到了有人进那边房间的声音,开始还以为是父亲,听到了越来越大的问话声,才知道不是父亲。又以为是刘金满,想着他们舅舅与外甥的事情,外人也不便过问,李禹成也就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突然听到“啪啪”两声,李禹成又清醒了些。见没有哭声认为是闹着玩,也就更加不管了。

    李昭福认为李禹成应该听到了左卧室的声音,应该知道成仕雄被打了,但他没有起床帮忙。送走了刘金殷,把大门关好,回到中堂,李昭福喊了两声“禹成”,没听到回应,很想闯进房间抽他一顿,最终还是忍住了性子,去了一趟厨房,看了看煤炉上炆着的稀饭,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躺下。

    李昭福认为李禹成太懦弱了,没有李舜成那样的胆气豪情,很是瞧不起他,还把原因归结到读书上,说这些都是读书读的。不过回头再一想:现在情况这样,要是真能忍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平安活着才是硬道理。这样,李昭福的心情平气和了些,又想起儿子刚才受到的委屈甚至比成仕雄还大,不免伤感起来。他带着伤感东想西想很难入睡,最后想象自己在那场庙湾战斗中已经死了,这样才睡着了。近些天他老是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催眠。

    早上,李禹成离开的时候喊了一声,说煤炉灭了,稀饭还是热的。李昭福等李禹成出了门,也没有再睡下去的心思。起了床,去厨房,盛了一碗稀饭。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吃。稀饭消化得快,最多能在肚子里待两个小时。平常吃过稀饭,趁早上凉快出去做一点事,等翠娥把饭弄熟了,就回来吃饭。今天不同,不知道评议地主这事是怎样安排的,俗话说:“兵马没动,粮草先行。”打仗都要先考虑吃饭问题。真不知道这评议地主有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昨天赵怀仁没说。

    也不管了,喝一口,喝完了出门。赵怀仁说早点去,不能让大家等他,只能让他等大家。赵怀仁还说,郭玉明这两天都是第一个到的,要李昭福向郭玉明看齐。对此李昭福是答应了的,尽管他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李昭福记得自己并没有要谁来评议自己,评议是别人提出来的。到底是谁提出来的,李昭福不知道,李昭福猜是贫协、是工作队、是行政村、是《土改法》:总之,不管是谁提出来的,哪怕是张十六提出来的,李昭福都得听。成仕雄那么小都晓得听。

    李昭福的逻辑是谁提出这件事的,谁应该最先到。而不应该是自己最先到,当然也不应该是郭玉明。这郭玉明,不知道怎么说他为好,这点礼数都搞不清。

    李昭福边想事边喝粥,那晓得把粥全喝光了,信都不晓得半铝锅的粥全喝光了。全喝光了才知道肚子胀得狠,连忙把皮带松了一个眼。把皮带松了一个眼才记起,不应该戴这皮带,要找一根裤带索。找了好久找着了,系上它也就该出发了。还不行,尿来了,得屙干净了尿才能去。可尿怎么屙得干净,喝了那么多稀饭。这还真为难了,没办法:就算胀破了尿脬,那也得等尿脬快要胀破的时候再说。

    李昭福出门了,没有关门,只掩了掩。以前出去做事也只是这样做的,只有去比杜李还远的地方,他才会锁门。今天,他想锁门的,他担心真会去比杜李还远的地方,但再一想觉得还是不锁门的好,要是尿脬真破了,别人抬自己进屋的时候岂不麻烦。就怕半死不活,要是真死了,就不怕麻烦别人了。

    门口的包谷开始结包谷棒子了,红色的樱子,被霞光一照更红了,通红通红的,能晃着眼睛。“这区楚良怎么把包谷说成玉米,搞得我还以为是其他什么没见过的好东西呢。看起来这北方来的种可能是要好些,这一片包谷比魏家的长得好。要是能用上肥田粉,可能还要好些。不敢用,区楚良也不让用。他说他们那里的土既没有这么好的墒情也没有这么好的肥性,长出的玉米又长又粗,兴许这东西就是不喜欢肥料呢。

    “区楚良也不来了金家台了,他也不来看看这包谷。他要是再不来,那天我把这些包谷砍了做柴烧。哦,不能怪他,老婆来了,家里外面一堆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