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了藏在天机镜里的坛一残魂回雪域,于深海之森平地起山石,引了惊蛰的一道天雷劈开雪山之顶,把他镇在百丈雪山之下,后立三重结界封山,但求有生之年还能见他一面。

    除此以外,树老头取了彩云间十万年清雪下的冻土捧到我面前,我知他的意思,他想让我做这新一届的创世之神。

    我把那土放在木屋里化了整整三年,三年后的初春取了出来以神气养了一月,按天机镜中看到的造人之法捏了三个泥人出来,一个眉间正气剑眉星目正噘着嘴委屈巴巴地撒娇,一个眉目三分清冷无谓正捏着只桃花糕逗身旁侍女,那侍女探着半边身子怀里抱只青瓷茶壶笑得开怀。

    黑婆婆说我这是想家了。

    我不承认,我没有家的,我是个天生天养的野神仙,无父无母,受大道眷顾承天地恩德,我不需要家,我只需做这天地间的最后一个上神就够了,呼风唤雨覆海移山射石饮羽转日回天,黑婆婆叹了口气,走了。

    当天晚上本上神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不是个神了,活了十万年初初做梦就梦见个这么不吉利的事,不好不好。

    其实这个梦我在心里想了好久了,但一直没跟谁说过,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坦诚的神仙,其实不是,我一直不肯承认,我想念过中书,心疼过画儿,回忆过夭夭,感恩过寒炽,最难承认的,是我爱过坛一,不仅爱过,至此仍爱。

    仿佛一承认自己便输了。我同坛一最默契的时候是在昆仑,崎岖小径之上,葱茏竹林之下,

    他同我说,今与朝辞上神初时,有礼了。

    我回他,今与扶桑神君初时,还请赐教。

    那一刻,我在心里许了他许多。

    可我没告诉他。

    梦里我成了个凡人,生在夔州中上之家,家里有个好看的母亲,种满园琼花,会做好吃的桃花糕,只是有时候糖放的过了些,一口咬下去便有粘牙的白砂糖心溢出来。

    我有个妹妹,唤作暮暮。喜着一身娇艳的浅粉色长衫,说话吴侬软语,偶尔一笑,便是温柔娴静点亮了四月春风。有时天气好,妹妹会带我上街买螺黛水粉,细细对着妆台描一手好看的远山黛青眉,然后点上淡红胭脂,手托着一枝牡丹花让我给她画画,可我在这上面实在没什么天分,总把她画的变了形。

    12岁时,我同隔壁青梅竹马的小哥哥缔了婚约,那小哥哥长得很好看。幼时总挽了袖子爬上树给我掏鸟蛋,后来有一次被个凶巴巴的妇人撞上了,那妇人就追着我们跑,小哥哥拉着我穿过七八条小巷子扑进卖馄饨的老爷爷怀里同我笑得抱作一团。

    豆蔻年华,小哥哥亲手削了支木藤簪子别在我发间,自此以后,便是再俊郎的男子都变了人间过客。

    及笄那天,小哥哥穿了身月白长袍来送聘书,我躲在阁楼后的秋千架旁绞着手绢看父亲卜问凶吉,直到那老和尚眉开眼笑递过一支上上签。

    我是同妹妹一起出嫁的,十里红妆衬得那个春天桃花更艳。